45/ 陋巷美人的宿命(2 / 2)

金枝斗花魁 迥乎 2733 字 2022-01-17

沉入被遗忘的深渊。

酒侍回到酒吧,往最深走去。他轻轻转动铜锁,进入房间并习惯性地反锁上。

房间呈六边形,十分宽敞,褪色的壁毯衬托得整个空间肃穆而寒气逼人,金色烛台随意摆放,维持着女主人离开时的状态。

这里也是苗姐的私人领域,神妙的个人风格赋予这房间灵魂的生动,看似杂乱无章的装饰物,在每一个角落与转折间,都可见精雕细刻的美好,尽显丰富的生活细节。

他一一点燃了所有烛台。闭起眼睛,往日重现历历在目,每一个细微的琐碎,他都如数家珍,和苗姐的种种他一直练习,一直回味,以防她的形象不再鲜活,变为无形无像的苍白概念。

再睁开眼睛,却十分遗憾。

他拉开抽屉,拿出了《哈姆雷特》。打开翻阅,上面涂涂画画,偏僻生词旁有熟悉的中文字迹,是她的翻译。

文学专业科班出身的苗姐曾经说过,只有语言能够把她撕成碎片。若她自己有生之年能写一部长篇剧本,人生就完美了。伍尔夫夫人曾假设如果莎翁有妹妹,她会是怎样的命运?她会如莎翁一般成就斐然吗?在那个男权的时代,女性的才能将面临现实何其残酷的挑战和摧残。

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以苗姐的才华在当代也许会成功。可是,如果没有卓越的想象力、好奇心,没有阅历和历练,没有后顾之忧,又怎能有精力细细打磨一部作品?天才是太多矛盾的综合体、偶然因素的契合,所以莎翁这样的泰斗才千年一遇,可遇而不可求。

镂空的金枫书签夹在第三幕第二场的结束。在最后一段对白旁,苗姐用端庄大方的正楷字写下了一段翻译:

“现在是一个之中最阴森的时候,鬼混都在此刻从坟墓里出来,地狱也要向人世吐放疠气;现在我可以痛饮热腾腾的鲜血,干那白昼所不敢正视的残忍的行为。”

让她为之痴迷的,总是这些瞬间穿透神经末梢的诗句。这页之后,字迹消失了。在那之后她就离开了这个江湖。

噙着眼泪,颤巍巍地合上书。

黑檀木镜中,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小伙,红唇,画着又深又长的眼线,垂下头,手中拿着《哈姆雷特》。

“对了,如果还过来看望我的话,给我的带我的那本「哈姆雷特」,当年我没有读完就跟瑰给出了评价,现在想来不太客观。”

然后她展露了印象中最后的一笑——她的牙齿和微笑,没有口红修饰的嘴唇又皱又萎,但她的牙齿之间露着明显的缝隙,参差不齐,又长又白!

天呐,苗姐的脸色惨白,这张疲倦不堪的脸上看不到那双熟悉的眼眸!

酒侍瞪大了双眼,眼珠飞快地旋转,牙齿格格打战,真的!苗姐的脸上竟然没有瞳仁,那双灵动的妙目……不见了!只有牙——在对着我笑,朝我慢慢靠近……白牙——白牙!!挥之不去!无处不在!!

他仰起脸,双手抱头,潮湿的两眼发直,印堂发黑,狂叫不止,浑身哆嗦,尖锐的声线撕破喉咙,像是在回应符咒的召唤。

在这个魔幻般的、富丽堂皇的囚笼之中,一束光从顶部缝隙中射入,他的绿色瞳仁随着光强而缩小,睁大的眼球中布满血丝,从眼眶严重突出,并一直朝上翻露出眼白。

主宰者死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黑檀木镜中,缭绕萦回的烛火宛若金蛇狂舞。

囚笼之外,一片灵魂的喧嚣。

the rest is silence.

哈姆雷特,莎翁哲学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