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弯处的外套拖曳在水中,上头沾满血迹与泥污,活像刚被人从埋骨之地里挖寻出来。在他胸前,那个骨肉淋漓的空洞如此醒目,叫任何想攻其要害的人都无计可施,只能打量打量尚且完好的头颅。当他们只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时,他停了下来,站在水边侧首聆听泉声,脸上是对一切世事都漠然的微笑。他甚至也没有看他们,只是双目无神地面对着泉上飞泻的水花。
剧作家松开扶着詹妮娅的手,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昔居于世界边缘者,人称永青纯洁之民,”他用背影挡住了詹妮娅看向对面的视线,然后微微地鞠了一躬,“今日之流亡者,追随梭线以织星火者——向您诚挚问候。”
他的态度跟当初在“枪花”说话时一样彬彬有礼,但詹妮娅能够听出其中的冷淡和谨慎,知道他并不像面对玛姬·沃尔时那样轻松。她踮起脚尖,越过剧作家宽阔的肩膀往外瞧。那具皮囊里的东西仍然侧对着他们,没有什么攻击或者欢迎的意思。当他开口时,她听见的却似乎是一种陌生的腔调,既不属于曾是她哥哥朋友的那个人,也不太像是在雷根贝格的荒丘上讥笑她的那个东西;他说话给她的感觉差不多是介于两者之间:其调沉静平稳,而其音缥缈虚浮。
“你来做什么?”那聆泉之物说。他依然无神地望着流水。
剧作家的后颈绷得很紧,詹妮娅甚至能看见他皮肤底下的肌肉在轻微痉挛,仿佛正忍受着某种激烈的痛苦。“我奉命向您提出邀请,”他慢慢地说,“一种交换,一份赌注,一个席位……对于新的立足处您已苦寻久望,而我们这一头恰可奉上。”
泉边的东西转过头来。他似乎真是盲眼的,即便将脸孔对着他们,目光却还是没有聚焦。但他的表情变得更生动了,流露出一点讥嘲。“你?”
“我——我的血脉,我的灵魂……我的命运所经处正合您的谋求。若您立足于我的席位上,一切缠结乱线当可迎刃而解。”
“但是?”
“但是……”剧作家缓缓地说,他浑身已开始颤抖,而声音却越发低沉,“我的命运已遭收束,其尾处绝无差池。若您取而代之……”
“啊。”那东西说,然后轻慢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如毒蛇咬在剧作家的颈上,让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在詹妮娅身上。花丛中有了窸窣的声响,腐犬兴奋若狂的吠声从里头闷闷地发出来。
“吃了他!”它高叫着,声音在枝叶狂摇间越来越清楚,“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泉畔的行尸将一只手托在下巴上。到这时詹妮娅才突然发现,他的手是裸露的,即使皮肤如白蜡木的边料般枯黯失色,却也无疑是双完好的手。这东西用几根青白的手指摩挲着下颌,露出一种在无聊中漫想遐思似的神情。
“该怎么处置你呢?”他低声问。
剧作家猛然回过头,惨淡而严峻地望着詹妮娅。“快走。”他说,“就是现在,瞭头!快,快!千万别回头看!”
如果不是他最后近乎沙哑的呼喊,詹妮娅简直没有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她的目光与剧作家的眼神相触,最后一次看见那深沉的恐惧——然后她就拔腿冲了出去。她如一阵逆向爆发的疾风,跃过湿滑如冰的石岸与罗网般的藤蔓,转眼间就从那个坐在水边的怪物,还有那两具对灯呜咽的行尸旁穿了过去。当她这么做时头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眼前只看见那轮晃动起落的满月……她一直紧攥着手枪,但没有任何东西跳出来拦阻她,唯剩风中萦徊的幽乐,以及被她抛在身后极遥远处的犬嚎和狂笑。依照最后得到的嘱言,她在奔跑中一次也不曾回头,更不敢去想那里究竟在发生些什么,而除了那噩梦般的犬笑,她身后再没有传来一丝像是剧作家发出的响动。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跑到哪儿去,甚至都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当她在这条漆黑湿软的泥径上全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