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离开那片喧嚣的黑暗吗?他偶尔会思考这个问题,但从来不敢深入探究。
等他又一次重返火海时,肆虐的焚风已转移到远方尚未烧尽的黑草丛里。他所处的这一带未留寸草,因此他也没有再度陷身烈焰,只是横躺在厚软而滚烫的草灰中——至少他希望是纯粹的草灰。不过无论灰烬的性质如何,地表尚未消退的高温都迫使他立刻从地上起身,连滚带爬地逃向烟气较稀薄的空地。
这时他又体验到了火灾现场里的另一种致命威胁,那就是被剧毒的烟气呛得濒临窒息。他的肺和鼻腔像是烫坏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气味,甚至还有血沫从口中咳出。挣扎间,他甚至有点怀念那片群蜂萦绕的幽林;当时那片松林也被厉火毒烟所笼罩,但他却不像眼下这样狼狈。除了奇异的形态与猛烈的爆发性,这场野火未免太像是真实的灾害了,令他更加怀疑自己并不是在某种梦境或仙境里。诚然这里的火是透明无色的,植物是怪异陌生的;可即便如此,这片红土地在种种细节上的真实性远比刚才那片山风歌唱的绿野要多。这里更像是真正的尘世。一个与他故乡相当不同的荒僻地方,但仍然是广袤尘世中的一隅。
他趴在烟灰稀少的空地上咳嗽着,等待这场由他亲手造成的灾害彻底结束,至少是在周边区域内的结束——火势已蔓延至他视线所及的平川尽头,倘若那里草木茂盛,恐怕灾难还将扩散到更远处,将数百乃至数千亩的草地化为焦土。他最后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这里明显没有人烟,甚至连像样点的野生动物都没有,而他个人的同情和歉疚尚未将此地的植物与昆虫都纳入范畴。唯一值得他担心的就是菲娜,不过他已见过它是如何灵活迅捷地在草丛中穿梭,并且早自火灾爆发前便往逆风处的空地提前逃跑了。如无意外它应该是躲开了这一劫,因此总的来说,他这回闯的祸还在可控范围内。
这并不代表菲娜回来时就不会生气。可这难道能够全怪他吗?他在心里闷闷不乐地想。也许他的野地消防意识是不够到位,可谁又能想到小摁两下打火机能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倘若早知如此,他宁可先花费数小时来清理周边,腾出足够宽敞的白地,再用干草束少量多次谨慎焚烧……可惜世间事就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更别说还有某些东西成心想看好戏了。想到这儿他不由满肚子冒火,不停地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与耐心。他已经是个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了,不应该在每次稍不顺心时就抱怨环境。或许他也应该尝试一些更适合中老年人的传统养心活动,比如李理推荐过的冥想训练,或者干脆就开始诵经念佛。反正这是个有妖魔鬼怪存在的世界,只要他不把自己气倒,早晚会有佛祖来替他整治魔王的。
他忙着回忆莫莫罗最爱念诵的《行善十则》时,菲娜不知从哪儿钻回来了。它身上倒没有伤,只是沾满灰土与红沙的混合物,倏然间就出现在他的脑袋边,闷不做声地用尾巴拍打他的脸,眼中果然透露出生气的意思。罗彬瀚以讨好的姿态替它擦抹后背与脑袋上的灰土。
“我也不是故意的,对吧?”他辩解说,“是这该死的世道在针对我。”
菲娜的神态依然很轻蔑。罗彬瀚一边在烟气里咳嗽,一边又向它说了无数的好话,并且许诺下次绝不会再把它带进这样的麻烦里来。很难判断它是否真的听懂了这些话,不过至少对他的态度满意了。于是它停止用尾巴抽他的脸,而是跳到他胸口上爬来爬去,似乎是想帮他顺顺气。
“谢谢。”罗彬瀚说,然后挥手把它赶了下去。他咳得快喘不过气,胸腔里像有沸腾的硫酸在翻涌,忍不住寻思是否该用影子往脖颈上抹一下。这些燃烧产生的烟气里搞不好含有剧毒成分,他要是直接重置刷新肯定比半死不活地硬抗要好受些。
这念头非常诱人,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实施。这可能只是他过去作为一个被杀就会死的活人产生的狭隘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