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回家的地铁上，想着舅舅家的情形，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起飞飞小时候的种种可爱，想起舅舅视她如生命的慈爱，想起舅妈为了满足飞飞的物质欲望不惜一掷千金，真像是一场恶梦。舅舅夫妻倾其一生的付出，得到的只是凄凉的晚年，图什么呢？难道养儿育女，就是为他们长大了变成白眼狼？

又想到我妈，在我的成长中，她虽然也在发展自己，可生活的绝对中心是我，她的发展自己，目标也不过是为了将来我生活得更好。我妈拿到文凭换了工作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以有一个知识分子的妈啦！”后来她的拼命精神让她有了小名气，她最高兴的，是让我有个当记者的母亲，在人前有点儿面子。

我果然在人前更高地抬起了头，可是，我却与她越来越远。我讨厌她越来越明显的强势。我尽量少回家，不回家，找出种种借口和理由，最大的理由就是忙，我永远在忙，所有的事儿，都比回家看老妈重要。

有一天，我妈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思，她突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瞬间她的目光充满了迷茫，似乎旺盛的生命力一下子萎缩了。她的目标丢失了。没有了我，她的生活就失去了中心。

地铁上，我妈默默地注视着窗外，不知她在想什么。她的人生列车，已经跑了多半儿，她大概在想，没了能倾注所有心血的目标，生命还能有什么意义？

我想起小时候，刚认了不多的字，就偷看过我妈少女时期的日记，那些日记本裹在一个包袱皮中，混放在我家的大衣柜中。

此时，我仿佛看到了十六岁的我妈，留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立在客厅的书柜前捧着一本莱蒙托夫诗集。她的目光沉静而迷离，似乎在构想一个因不可知而诱人的未来。现在，她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太太，一眨眼，就虚度了一生。生命就像地铁列车，刚上没多久，就到了该下车的时候。

我决定以后回家要勤一些。

五十三

我们到家吃了饭，我爸就回来了，爷爷去世之后，他一直住在奶奶家照料。

我想和他说几句话就离开，却见他脸上带着扭曲的痛苦表情，我忙问：“怎么了，爸？”他说不出话，捂着肚子去了卧室。我和我妈赶紧跟过去。我爸躺在床上，艰难地说：“我的疝气犯了。”

我妈一摸我爸的下腹，惊慌地说：“你的疝气这么严重，已经部掉了下来，怎么早没有去医院看呢？”

“我去了，谁来盯老太太？一直拿着带子着勒着肚子，要不给每天给老太太换尿布翻身都不行。刚才实在太痛了，我才给大姐打了电话，说我坚持不住，她刚带着宁宁来了。我让她们盯一会儿，我要去医院，回家来拿医保本儿。”我爸痛得脸都变了形。

我妈恨恨地说：“把老实人使死了不偿命！”

我知道，我爸伺候爷爷奶奶那么多年，两个姑姑极少帮忙，她们像我一样，千方百计躲着自己的妈。我妈手忙脚乱地找出我爸的医保本，带上钱，我扶着我爸，一家三口直奔离家最近一家三甲医院。挂了急诊，当即就收住院。第二天一早，我爸就做手术切掉了两边的疝气。医生说，再晚些，可能就会出危险。以后一定不能再负重。我和我妈在医院值班两天。那天姑姑打电话，说她有事儿，让我妈去看两天奶奶。

见我爸没有大碍，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陪我妈去了奶奶家。一路无言。奶奶以后怎么办，这个严峻的问题，压我们心上。一进奶奶家，一股酸臭味儿迎面扑来。已经穿戴齐整准备出门儿的大姑对我妈笑着说：“我有件特别重要的事儿得跑一趟，这几天就麻烦你们了。”

我妈勉强笑笑说：“你去吧，忙完了再商量妈的事儿。”

大姑衰老憔悴的脸儿征了一征，说：“好吧！”就逃也似